早晨7点，杨雪睁开双眼，从睡梦中醒来。这个季节的林芝，天才开始蒙蒙亮，可以看见日月同辉的奇异景象。洗漱、护肤完毕后，她给脸上抹上了一层薄薄的BB霜，因为预先得到通知，今天会有媒体记者团来寺院采风，而她要负责讲解。2015年夏天从西藏民族大学毕业后，24岁的杨雪报考了林芝市乡镇公务员。她顺利通过了考试，之后被分派到林芝市巴宜区布久乡喇嘛岭寺寺庙管理委员会，2016年元月正式到岗任职。喇嘛岭寺位于尼洋河下游左岸的山坳里，三面劲松翠柏环抱，面朝尼洋河河口三角洲，靠近306省道，驱车到八一镇约摸不到一小时。这是一座藏传佛教宁玛派寺院，修建于上世纪三十年代，虽然规模不大，影响力却波及整个西藏，现有僧尼近30人。僧尼可以同处一寺学法修行，这是由莲花生大师创建的宁玛派的传统。简单梳妆完毕，杨雪走出两层楼的寺管会宿舍兼办公室大门，沿着寺院外的转经道开始爬山。山上松柏郁郁葱葱，在早晨透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气。转经道本是前些年寺管会为了森林防火而开辟出来的一条防火隔离带，不料想附近简切村的信教群众却沿着这条林中空地朝佛转山。为了方便广大信众，寺庙和寺管会一道出资修建了长约一公里的转经筒，如今沿道呼呼啦啦挂满了五色经幡，数量之多，看上去蔚为壮观。站在转经道的最高处，可以望见绿荫环绕中的寺庙八角金顶，这个时间寺庙早已苏醒，晨风送来阵阵悦耳的铃鼓声，以及僧尼浑厚与清脆交加的诵经声。越过金顶，就能远眺尼洋河三角洲的旖旎风光和远处的巍峨群山。这个季节，山顶还覆着皑皑白雪，并且总是云遮雾绕，日出中天以后，给山脉打上了金色的轮廓，而河流尚处于枯水期，裸露着沙黄色的河床。但时令却是最好的妆娘，她描红了桃树，涂绿了垂柳，在气贯云霄的山峰映衬下，整个河床看上去就是连绵一片的桃花谷。这种景色总能让杨雪心神荡漾。其实，初到寺管会时，每天围着寺庙跟诵经念佛的僧人打交道，原本习惯了热闹都市生活的杨雪常常觉得沉闷，作为年轻人，骨子里对新鲜事物的向往时不时在鼓噪。但是三个月过去后，她渐渐适应了这里，适应了这里的风景，也适应了这种和过去截然不同的简单生活，她唯一还保持的，就是大学里追韩剧的习惯。最近她把手机铃声设成了韩剧“爆款”《太阳的后裔》里面的主题曲，每当有电话打进来，就会响起深情而缠绵的女声，铺陈着凄美的色调，令她回想起剧中催人泪下的片段。绕转经道一圈需要半小时光景。回到寺管会的办公楼，杨雪正好遇上准备投入到新一天工作中的副主任赵浪。赵主任身着一尘不染的薄西装，外面还罩着一件长风衣，内里是雪白的衬衣上和一丝不苟系着的领带，整个人看上去容光焕发。水瓶座的赵主任却有着处女座的情结，对待任何事情都有板有眼，他希望寺管会的每个成员都展现良好的精神面貌，并以身作则。喇嘛岭寺寺庙管理委员会成立于2011年，寺管会管理寺院遵循就近原则，对片区内的小寺庙实行附带管理。除喇嘛岭寺外，杨雪和她的同事们还要对附近的珠曲登寺和布久拉康负责，他们分成四组，每天轮流外出检查这两个寺庙的日常情况，了解他们有什么新的需求。今天轮到扎西平措和警务室负责人白玛旦增搭档巡逻。他们9点整出发，驾车20分钟左右到达珠曲登寺。相传珠曲登是为供奉神龙而修建佛塔之地，距今已有五百多年历史，寺院依傍珠曲登村，旧址立在直贯村中的水泥马路边。这个村庄已经被建成小康示范村，前有一望无际的庄稼田，后靠八百多亩的苹果园，目前还在规划发展旅游业，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寺院旧址如今已荒废，为此寺管会向上级申请了170多万资金以修缮新寺。扎西平措同珠曲登寺的住持交谈一番，了解完施工进度后继续驱车前往布久拉康，直到11点左右他俩才结束巡查回到了喇嘛岭。此时媒体采风团刚刚抵达，杨雪和赵涛的接待工作这才开始。从喇嘛岭寺正门进去，一段开阔的阶梯直通正殿，两侧是草坪，几只悠闲的岩羚怡然自得地啃吃着青草——这些都是附近村民买来放生的放生羊。据说它们被激怒或是威胁的时候会用角顶人。有一次杨雪不知怎么把一只岩羚惹恼了，岩羚对她穷追不舍，把她吓了个结结实实。草坪和人行通道之间有铁栅栏隔开，栅栏里面是花圃。这个季节里面光秃秃的，泥土刚被松过。到了6、7月份，黄牡丹、格桑花、张大人花、黄菊花等就会竞相次第开放，灿烂得很，目前绿化还在进行当中。这些栅栏因为风雨和日照大部分被蚀朽得不成样子，僧尼想将所有栅栏都换成新的。由于僧少活重，寺管会主动帮僧众分担劳动，每天午饭后他们一起干活儿，其乐融融。已近晌午，还有一车游客逗留在寺庙。他们对着风景拍照，小心翼翼地和羚羊玩耍。和西藏大多数寺庙相比，喇嘛岭寺门票价格较低，只要15元。每年5月到10月旺季期间，寺院平均每天接待游客300多人次，一年下来门票收入大概有十来万，其中只有50%归属于寺院。这对于寺里的僧尼全年开支来说，显然是不够的。2013年寺管会为喇嘛岭寺僧众争取了医疗和养老保险全覆盖，对于个别生活极其困难的僧尼，寺管会则为他们申请了城镇低保。根据国家和自治区出台的“以寺养寺”的基本宗教政策，喇嘛岭寺以前就有自己的寺院商店。2014年，寺管会向上级申请资金，将商店扩建、加盖至三层，现在除了售卖一些纪念品外，还经营餐厅和旅店，扩大了僧尼们的收入来源。过去，喇嘛岭寺的僧尼分散居住，自己搭建房子，这些僧舍大多都是木板房，冬寒暑热，烧火做饭还会有火灾隐患。2014年，寺管会向上级争取了260多万元资金，帮僧众集体修建僧舍。僧舍坐北朝南，一共18间，东西各修有一所卫生间。杨雪陪同赵主任将采风团的记者领到僧舍参观的时候，正值僧人的午饭时间。赵主任轻轻敲了敲一间僧房的门，问能否进去。现年54岁的德吉腼腆地点了一下头，走出房间邀请大家进屋。她刚刚结束上午的诵经功课，准备生火做饭。德吉在喇嘛岭寺为尼已经20年了，过去一直住在自己搭建的板房里。2015年3月，新僧舍建好以后，她搬进了靠西侧的僧房。僧房分里外两间，里面是卧房，外间是客厅兼作厨房，有烧木柴的炉灶，接装了排烟管。寺管会为每间僧房都配备了最基本的家具，德吉还为自己的新家配了一台小冰箱和供研习佛法之用的藏式坐榻和矮桌，墙上贴着一些弘传佛法的画，除此之外，就像其它所有僧人日常起居的地方一样，这里朴素而简单。在他们参观的时候，德吉一直安静地站在屋外。等到众人出来，赵主任向德吉道谢，她不好意思地笑了，没有说话，低头回屋继续做饭。
赵主任告诉采风团记者，寺管会刚成立的时候，如何与僧人交流是一道谁也不会解的难题。这主要是因为僧尼长期修行，很少与除附近信众以外的其他人接触，尤其是尼姑，比较内向害羞。寺管会从关心他们的生活点滴入手，慢慢以一种春风化雨的方式叩开了他们的心扉。现在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微信群，平时哪个僧人身体不适，或者哪个尼姑有什么需要，都会在群里说一声，寺管会马上帮助解决。前年有一位尼姑因营养不良导致贫血病倒了，赵主任和当时的同事将她送到医院，并常常去探望。尼姑很受感动，以后在寺院里遇见赵主任，总会带着感激停下脚步和他聊上几句。午后三点左右，吃过饭稍作休息的扎西平措估摸着僧尼们差不多要开始下午的劳动了，就和白玛旦增，以及三个男同事一道来到寺院，继续给花圃换栅栏。这项活计他们和僧众一起忙活了快俩月，这几天正收尾。僧尼们还没有来，扎西平措他们并没有等，五个小伙儿把工具一分，马上开始干活儿。副主任边巴顿珠把贴着花圃边缘的一溜儿草皮掀起来，陈帝雄举起铁锹猛砸下去，将板结的土块击碎，其他人则很快翻捡出里面较大的石块。长时间一起劳作让他们彼此配合得干净又利索。2014年以前，陈帝雄是一名军人。退伍以后他通过了公务员考试，同年年底他被分派来这里工作。常年的军旅生活让他保持了锻炼的习惯，跑步自不用说，平日里没事还会就着大铁门来几个引体向上，身材看上去消瘦却肌肉结实，并且怎么吃都不胖，着实让杨雪狠狠地羡慕。对于陈帝雄来说，这里的生活有点像部队里的延续，简单、规律，肩上却承担着任重道远的职责。很快僧尼们也加入了进来。他们三两结伴抬来一面面长约2米高1.5米的铁栅栏，将其插入挖好的坑里。众人配合着安插铁栅栏的时候，扎西平措独自去开挖剩余的草坪。他低声哼着歌，常年风吹日晒的皮肤泛着一层粗糙的黑红色。因为平素也不怎么注重保养的关系，身材有些走形，“罗汉肚”高高隆起，倒给他的外貌添上了几分快活和平易近人。快到六点的时候，他们已经装好了十五六面栅栏，此时天色还未擦黑，僧尼们和寺管办的五个小伙子收拾好东西，准备分别打道回府。僧尼们站在原地目送扎西平措他们回去，默默地表示感谢。晚饭是寺管会的成员们自己做，今天掌勺的是陈帝雄，军人出身的他做得一手好菜。洗菜、切菜、呲啦一声下锅，装盘。不出三刻钟功夫，七八个菜上桌了，炝炒土豆丝、青椒苦瓜、番茄炒蛋、板鸭汤…虽然谈不上多丰盛，倒也荤素搭配，营养得体。杨雪盛好九碗米饭，大伙儿上桌，边打趣儿边吃饭，热闹得很。杨雪很喜欢每天晚饭时间的欢乐，大家彼此分享当天的见闻，开着玩笑，就和一家人一样。吃罢放下碗筷，杨雪收拾桌子洗碗，其他人各就其位各司其职。扎西平措和白玛丹增驾车去巡视珠曲登寺和布久拉康。收拾完“家务”的杨雪，也要例行值班，一直到午夜十二点。
每天都看着这如画一般的风景，如果说杨雪还有什么特别期待的事情的话，大概就是一份如风景一般美丽怡人的爱情。大学毕业就直接来此工作的她没有机会好好谈一场恋爱。曾经有领导想给她介绍相亲对象，杨雪心领了这份好意。但在她心底，还保留着一份在学校时的天真烂漫。
爱情，正是因为那份未知性，才让人无限憧憬。不过对于24岁的杨雪来说，人生才刚刚起步，一切都充满了未知数，甚至包括明天早上喇嘛岭的日出。
